老张是我同学，爱喝酒，酒量超大，有事没事都喜欢整点儿，一斤白酒下肚，还能再来几瓶啤的，没见他醉过，就是话多点，但从不出酒。也许他也醉过，但向来没等看到他醉，想看的人就先醉了。一群人东倒西歪、醉眼迷离之时，老张始终稳稳地坐在那里，半秃的头顶泛着油光，廖若星辰的头发根根向上，每一根都在展示他驰骋酒场孤独求败的倔强。这么说吧，你要说公鸡下蛋可能都有人信，说老张不喝酒？没人信！可这老张，还真就不喝了，这可是个新鲜事！俩月前的一个饭局，老张说他胃病犯了，不敢喝酒，一喝疼的要命。我说你咋知道是胃病？老张说错不了，手指心口窝往下的位置，就这儿，不是胃还是啥？我说那可不一定。老张不屑，说他以前也疼过，吃点儿奥美拉唑，挺一挺就好了，这次感觉一样。老张这人在医学上比较自信，虽然不是学医的，可他老婆是医生，而且是鼎鼎有名的内科专家，天天耳濡目染的，不知不觉就成了半拉大夫，谁要问点儿医学上的事，他都能说出个子午卯酉。而且老张当年读书时就是学霸，分析能力强，凡事很有主见，所以，他认准的事，即使他那学医的老婆也犟不过他。那天老张媳妇也在，看见我像看见了救星，说正好你这外科大夫帮我劝劝老张，让他好好检查检查，我说啥他都听不进去。我说老张啊，这自古以来最不好看的病，就是“三疼一迷糊”，“三疼”指的是头痛、肚子痛和腰腿疼，而肚子疼又是这里面最最难整的，常见的病就有上百种，人的内脏都是植物神经支配的，定位极不准确，你觉得是胃不见得就是胃，即使是胃病，也有胃炎、胃溃疡、胃肿瘤、胃穿孔、胃潴留、胃扩张、胃痉挛、胃扭转等等之分，你说你得的是啥胃病？老张一下被问懵住了，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。要说看病这事吧，典型的谁都会看，不典型的是真烧脑，得用排除法儿，你掌握的资料越多，胜算就越大，不做任何辅助检查，全凭望闻问切，就有点像柯南探案了。老张胃疼不严重，已经好多天了，平时都能忍，一喝上酒疼的就重，肚子摸上去挺软，也没啥触痛，咋一看有点儿像胃的事，可是老张肝区有叩击痛，这就不符合了，得往肝胆系统上想。肝脓肿的患者肝区叩击痛明显，疼的也不重，但一般都会伴有发热寒战，这个老张没有，可以排除；急性肝炎也可以有肝区叩击痛，但会有食欲不振，*疸性肝炎还会有巩膜皮肤*染，老张吃东西挺香，巩膜也不*，这个也不像；有些肝脏恶性肿瘤会有肝区叩击痛，体重多半会明显下降，一般随着时间推移只会疼的越来越重，老张体重也没啥变化，喝上酒马上疼痛加重也不符合；胰腺炎会有进食后疼痛，疼的更严重，不仅仅是饮酒后，一般腹胀的厉害，上腹有压痛，重症的会有腹膜炎，没形成膈下脓肿的话不会有肝区叩痛，这个也可以Pass；胃穿孔肯定不是，那种疼像刀割一样，肚子根本上不去手；有的阑尾炎病人也会表现单纯胃痛，但右下腹有固定压痛，却不会有肝区叩痛，除非高位的异位阑尾，这个机率不大；至于要命的急性心梗、主动脉夹层、肠系膜动脉栓塞不用多分析肯定不是，要不然疼这么长时间，人早归西了。心绞痛也不用想，老张没有什么心慌啊气短啊乏力啥的，活动自如的，况且他老婆就是干心血管的，比我在行，她都没考虑这事，这个就此排除；胆道梗阻也不太像，老张没有*疸，没有发热，先Pass；最后就只剩下胆囊炎嫌疑最大，但急性胆囊炎一般右上腹会有触痛，莫非氏征会是阳性，这个老张没有，但是有些慢性胆囊炎的病人，胆囊会被大网膜包裹的严严实实，胆囊位置再深点儿，肋弓再低点儿，即使急性发作，你也摸不到胆囊，但叩击肝脏传导到胆囊，患者会有反应，这时侯你不用问他疼不疼，看他一裂嘴就知道了，老张以前体检彩超查出过胆囊结石，虽然没有确切的胆囊炎病史，但是老张有过几次胃疼可能就是，所以综上所述，我看老张就是慢性结石性胆囊炎急性发作啊！我说老张你赶明儿先做个彩超确诊一下吧。我哇啦哇啦一通分析，老张挠挠脑袋若有所思，听没听进去不知道，他老婆肯定是听明白了，拎起老张的一只耳朵，说你这回听通透没，明天就去做彩超，不做不行……再见到老张，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，也是个饭局，老张精神头十足，说话铿锵有力的。我说老张你的胃病好了？老张有点不好意思，说哥们儿还真让你说中了，就是胆囊炎，输了一周的消炎药，现在好了，一点也不疼了。我说你没研究做手术啊！老张把头晃的跟拨浪鼓似的，说打死也不做，他害怕。还问我现在能不能喝点酒，就一杯，改改馋。我说你这情况我建议你手术把胆囊切了，现在都是腹腔镜微创手术，三两天就出院了，没那么可怕。你要是切除胆囊就跟正常人没啥区别了，可以喝酒。要是不做手术，能不能喝酒可就不好说了，你这胆囊就是个定时炸弹。那天老张到底是没板住，整了一瓶啤的。三天前的下午，我路过急诊，老远就看见老张媳妇搀着他走过来，脸色腊*，我说咋啦？老张咬牙切齿地说胆囊炎又犯了，太他妈疼了，又吐又发烧的，这回说啥也要做手术。我摸了摸他的肚子，还是没啥压痛，甚至连肝区叩痛都不明显，就是右上腹饱满一些，我说还是胆囊炎的可能性大，发烧可不是好现象，这回老张你可能真逃不过去了，赶紧做个腹部CT。不一会儿CT片子就出来了，胆囊胀的老大，胆囊壁挺厚的，周围都是渗出。这真是一千个患者就是一千个哈母雷特，没有几个跟教科书一样的病人，当天晚上老张就做手术了，手术很成功，微创做的，术中看胆囊大的像个茄子，胆囊壁都坏疽发黑了，再晚一晚就要穿孔了，幸好有大网膜包裹着，换个年纪大的，可能已经感染性休克了，真是危险。第二天早上我去看老张，一推开门就见他跟我打个胜利的手势，老张说你说准了，切完胆囊我就可以喝酒了啊？我说没问题，一个月以后我担保你能喝酒。毕竟对一个爱喝酒人来说，喝酒就是一种快乐，他们喝的不是酒，喝的是往事，是回忆，是岁月，是人生，是故事……
左洋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