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开老家很久了，久到紫玄月从一扎长的一枝，长到满盆。久到鸳鸯茉莉从一片片紫檀般大小的叶子长到满树蓊郁，满树花开。久到麦兰长成一大片绿林，长出花葶，花开了又落，渐成惨败之态。偶尔半夜醒来，恍惚是老家外冷寂的月色，漫天的素白，稍一清醒，才知是广场上的路灯。
习惯了一个地方，就不愿意离开了，床的方向，每一时刻的光晕，枕畔的书，目光里四处可见的花草。一年辗转辛苦，放假之后就想蜗居室内，有了暂时尘埃落定的安稳。手机里偶尔流动的歌声，一句，一字，一顿一颤，就似乎抓住了心*，惊到了往事和泪水。
你看，紫玄月，这样葱茏，肥嘟嘟的，分明是稚子的面容，手脚，还没受到任何伤害，没有留下时光的痕迹。竟然生出三五枝纤细的花茎，开出一朵娇*的花朵，秀气得似乎一吹就飞上了天空。它随着阳光移动，是缩小版的向日葵，若不留心，几乎看不到。每一个花瓣都是力量，阳光落了，合上，第二天，再盛开，一朵开过了，又是一朵开。明明是热烈的，却又小心翼翼，伶仃秀逸，恍惚要开进心里去。这样阴阴的天气，窗外房屋上笼着的一层薄雪，一会再看，就杳无踪迹了，像是最想见的一个人，明明出现在眼前，一转眼就消失不见。
这样无常流转。我想前世应是一个花匠，每朝暮里，面对花影风声，虫鸣鸟啼，雨露零雪，每一棵草木都是良人，以葳蕤和盛开，与人共度时光。各是自然中一部分。
?????鸳鸯茉莉，也开得这样忘我，一朵朵婆娑娑地开，一朵朵由紫变得苍白。无声无息，我立在旁边，那墨香的气息就把人环绕起来，像是爱人的呼吸。竟舍不得离开。想带在身边，随便来一个魔术，收在衣袋里，走到哪里都带着，松墨般幽幽的气息，淡淡的紫，月白的飘零。
它变幻着神奇。最初不过一粒绿豆般的花苞，慢慢拉长，探出一个幸运星，深紫，棱角分明。慢慢膨胀，似有无数私语要对着耳朵轻轻说。然后一瓣一瓣打开，褶皱着，还带着梦幻的微醉，仿若一个醉酒的人，蘸足了墨，写出的却是端然，少了狂醉的嚣张，依旧是小心翼翼的，是醉也忘不了的深情吧，才会如此不乱。
可是啊，等一树全是花开，墨绿，浅绿，淡青，深紫，浅紫，绯白，密布在花林里，分明是张狂，热烈，容不得一点停留，寂静里，耳边竟全是“啪啪啪”打开的声音，谁说草木无情？
???年底，赠花人来，因车坏了，一人停在楼下，不能熄火，一人上楼。她站一站就要走。听她要来，早把鸳鸯茉莉放在客厅鱼缸下。等喊她看花，才注意到。许是早已忘记。看过之后说，别的都不活了，就剩下这一盆了。这一盆竟成了孤本。
送她到楼下，想起过往的时光，那时我们常聚。去蒲家庄月门外的二层小楼，一起包水饺，蘸着辣椒酱，花生米炒熟后拌上红辣椒和圆葱，淋上香醋，色泽鲜明，又酥又脆。我们坐在一楼门口，有那么多的话要说，有那么多的快乐，外面正对着去蒲松龄故居的大路，两排都是国槐树，槐香若有若无，树下窝着一个个狐狸样的垃圾桶，那狐狸极生动，仿佛一眨眼就会奔逸而去。最令人难以忘怀的是笑声，飘出去，而今也随着恍惚中的白狐飞远了。
去老家玩。那时候五仙湖还叫五老峪水库，东岸是农人果园，一到春天，粉粉的桃花，洁白的梨花，绯白的山楂花开了一片又一片，远远望着，就随风摇曳了。湖边是没有路的，山间有通往各家果园的山路，曲曲折折，藏在草木和果树之间。
????堤坝东边有一片沙滩，大块石头，那是天热浴场。他们带了自己做的鱼筐，方方正正的，纱网缝得细密，一根长长的绳子，抛起来，往远处水中一扔，等不多久，拉上来，扑棱扑棱，水花四溅，几百条鱼欢蹦乱跳。很快，三个大水桶就乌泱泱满是鱼儿了。大冬天，整个湖面都冻住了。他们站在岸上，拿起一块石头，偏了腰，用尽力气扔出去，咣当当，咚隆隆，一阵又一阵清凌凌脆生生的响声滚过去，冰面纹丝不动，一串串笑声也顺着冰面追赶石块去了。到冰上去，一直往里里，又心怀忐忑，“噗通”一声，摔倒了，仰面朝天，笑得岔了气，似乎不觉得疼。一转眼，那些情境都成了云烟。很少再聚，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，越来越忙。我们也是，各自奔波。从前慢，慢慢也走远了，什么都变得快起来。只余下这一脉墨香，一年四季，忘我地开放。故人渐远。同学之间，任是日子怎么流淌，都是不变的。走进他们开的书店，喊着她的名字问店员在不在？那人竟恍惚了片刻。当一个称呼代替了名字，有些鲜活的东西也隐藏了。想起几天前，看一部电视剧，阳光正好照进来，一缕绿轻若烟雾的白光晃动在花香里。正好听到剧中人说:“我从诸暨丽水来，路上想着这里是你走过的。及在船上望得见温州城了，想你就在那里，这温州城就像含有宝珠在放光。”一座城市因为有所爱的人，才变得温暖亲近啊，一棵花，也是吧，无论是爱人还是故人，都有着绵长的情。一转眼，看剧的情境也变成了云烟，仿佛就是剧中人，仿佛就是一场梦境。鸳鸯茉莉，在窗台上，外面广场西边的蓝屋檐笼着一层素白的雪，一会功夫，就消失不见了。每个房间有每个房间的气息。青涩的，幽淡的，沉厚的，缥缈的。一一喷洒清水，鸳鸯茉莉，你若走，倒并不挽留。而麦兰的香气掩了桂花香，甜润的，虚渺的，恍惚的。等那香飘远了，沉厚的桂花香就慢慢入了肺腑。
????云止于水若待上林花似锦!
